瓜子有著上千年的歷史,豐子愷對它卻是又愛又恨農歷新年,中國家庭的飯桌、茶幾上一定少不了瓜子的身影。那一顆顆亦甜亦鹹、香脆可口的小巧食物已經成為年味兒的一部分。現在提起瓜子,人們想到的多半是葵花子。其實,葵花子是民國時期才作為零食進入人們視野的,之前流行的是咳食西瓜子和南瓜子。新中國成立後,向日葵作為重要的油料作物在中國大面積種植,葵花子漸漸取代西瓜子和南瓜子,成為國人茶余飯後的頭號零食。 西瓜子的發端在北京 中國人吃瓜子有著上千年的歷史。考古人員從馬王堆辛追女屍的胃部和海昏侯劉賀的屍體內,都發現了未消化的瓜子。據考證,當時的瓜子並不作為零食食用,而是藥用。兩人體內存留是一種甜瓜的瓜子。 北宋初年成書的《太平環宇記》在歷史上第一次記載了“瓜子”。根據書中描述,在當時河北幽州有一種名為“瓜子”的土產十分出名,並向朝廷進貢。之所以有瓜子,是因為幽州盛產西瓜的一個變種——打瓜,又稱籽瓜。這種瓜外表長得很像西瓜,瓜皮淺綠色,有花條帶,但個頭兒比西瓜略小,瓜瓤是黃白色的。打瓜因拳打而食和含籽量多而得名,其籽有黑、紅兩種顏色。黑瓜子烏黑發亮,紅瓜子色澤紅潤,兩種瓜子都是皮薄仁厚,酥香油滑,加工之後成為廣受歡迎的地方小吃。那時的幽州即如今的北京、河北、遼寧一帶,所以說北京及其周邊地區是西瓜子的故鄉,中國人吃瓜子的習慣正是從北京傳遍全中國的。 說到吃西瓜子自然要說一說吃西瓜。中國是何時開始有西瓜的?這個問題一直存在爭議。有人認為是回鶻人從中亞傳入新疆又被引入中原的,有人主張西瓜是中國原產的。現在學者們均認可的說法是,最遲在五代時期,西瓜已經進入中原,並在北方溫帶地區小範圍栽培。 後來,南方也開始栽培西瓜。受儒家“食不厭精”思想的影響,將西瓜子加工後咳著吃的風氣漸漸在全國盛行開來。元代的《王禎農書》記載:“(西瓜)其子爆幹取仁,用薦茶易得。”元代養生家賈銘所著《飲食須知》又載:“食瓜(西瓜)後,食其子,不噫瓜氣。”意思是吃完西瓜再吃一些西瓜子,可以抑制因食瓜肉寒涼而引起的打嗝,可見元朝人對西瓜子的研究已經比較深入。至明朝,萬歷皇帝“好用鮮西瓜種微加鹽焙用之”,此時咳西瓜子之風已經從民間傳到宮廷。 清朝前期,無論是達官顯貴還是市井小民,都非常喜歡咳瓜子,瓜子在當時的商業中占據著重要地位。據1751年錦州海關奏報,“錦州海口稅務情形每年全以瓜子為要,系海船載往江浙福建各省發賣,其稅銀每年約有一萬兩或一萬數千兩,或竟至二萬兩不等”。僅瓜子一項,每年的稅銀可達一萬到兩萬兩,可見生產規模驚人。 明清咳瓜子風氣之盛,在文學作品中多有體現。“那婦人每日打發武大出門,只在簾子下咳瓜子兒。”《金瓶梅》第一回,潘金蓮一出場就是在咳瓜子。在《紅樓夢》中,不管是林黛玉,還是寶玉的丫鬟們,都愛咳瓜子。林黛玉是一邊咳著瓜子,一邊抿嘴兒笑,斯文羞澀。寶玉的丫鬟們則是一邊下圍棋或抹牌,一邊“咳了一地兒的瓜子皮兒”,是咨意玩笑的大大咧咧的模樣。 法國傳教士古伯察曾在19世紀中葉旅居和遊歷中國大部分地區,他對中國人喜歡咳西瓜子這件事做了十分細致的描繪:“中國人對西瓜子有著特殊偏愛,有些地方,豐收時節西瓜就不值錢了,有的時候,大量的西瓜被運到繁忙的馬路邊免費送給過往的行人,條件是吃完了把瓜子給主人留下。假如有一群朋友聚在一起飲茶喝酒,桌上肯定會有西瓜子作伴。妳就是到了最荒涼的地區也不用擔心找不到西瓜子……” 瓜子酥和五仁月餅 後來居上的葵花子 再看南瓜子和葵花子。南瓜和向日葵都是來自美洲的食物,二者在16世紀上半葉傳入中國。作為零食,南瓜子要比葵花子流行得早些,南瓜子大概從晚清時期開始流行,葵花子大概從民國時期開始流行。 南瓜子又稱白瓜子,本是一味中藥。以咳南瓜子為小吃的記載最早出現在鹹豐年間的貴州《興義府誌》:“郡產南瓜最多,尤多絕大者,郡人以瓜充蔬,收其子炒食,以代西瓜子。”還有一處寫道:“(南瓜)子,市人腹買炒幹作食物,終年市於茶坊酒肆,人競買食之。”南瓜子流行程度可見一斑。不過在當時,南瓜子雖然已經有廣泛的食用人群,但是與西瓜子相比,還是略遜一籌。 向日葵原產於北美,明朝中期由海上絲綢之路傳入中國。我國史料中關於向日葵的最早記錄是1564年浙江《臨山衛誌》。然而直到明末,人們對向日葵依然不熟悉。明末介紹花卉植物的《群芳譜》中記載了向日葵,卻分別按“西番葵”和“丈菊”記了兩次,可見作者並沒見過它。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中也沒提過向日葵。 到了清末,關於向日葵的記載開始多起來,也知道它“瓜子炒熟味甘香,每斤值三四十錢,子可榨油”,但並未大面積種植。直到1930年,在黑龍江《呼蘭縣誌》中才發現了首次成規模栽培向日葵的記載:“葵花,子可食,有論畝種之者。”此時,民間已開始食用葵花子,但受種植面積影響,葵花子流行範圍非常有限。 東北之所以成為最早大面積種植向日葵的地區,除了氣候環境適合向日葵生長外,很大程度上是受到了俄國的影響。向日葵從歐洲傳入俄國後,也一度作為觀賞植物存在。但由於油料作物匱乏,俄國人很快發現,向日葵是極佳的產油原料。為了擺脫對進口歐洲橄欖油的依賴,俄國人在向日葵上投入了極大熱情。 十月革命後,蘇聯建立了全蘇油料作物研究所,向日葵的產量和含油率都得到大幅提升。鼎盛時期,蘇聯種植了7500萬畝向日葵,產出了全球2/3的葵花子油。當地人也慢慢愛上了咳葵花子。隨著20世紀初連接中俄的中東鐵路通車,咳葵花子的風氣被帶入東北。從民國時期到新中國成立之前,瓜子界基本形成了西瓜子、南瓜子、葵花子三足鼎立的局面。 中國人真正開始大規模種植向日葵和咳葵花子是在新中國成立以後。向日葵非常耐鹽堿,適合在北方種植,且種向日葵可以肥田,其莖燒成灰後加水熬幹可以當肥皂用。於是,20世紀70年代,渾身是寶的向日葵被列入國家油料種植計劃,在高密度的技術培訓下,向日葵的種植面積開始激增。1978年至1980年的三年間,北方六省的種植面積由382萬畝增長至1227萬畝,其中黑龍江、河北、山西三省的種植面積增長最快。 相比扁平的西瓜子,葵花子不僅更容易咳開,而且油脂含量更高,味道更香也更吸引人。此外,普通的食用向日葵每畝可產出200千克以上的葵花子,而中國頂級的“靖遠大板”籽瓜,每畝也僅能產出80千克以內的西瓜子。因此,從20世紀70年代末開始,葵花子迅速壓倒了西瓜子和南瓜子,登上“瓜子消費榜”的首位。 二十世紀80年代是葵花子最鼎盛的時期,大街小巷的副食品商店、小攤小販都在售賣現炒葵花子。一兩售價幾分錢到一角錢的葵花子,用廢報紙折成的三角包著,握在手中還能感受到那剛出鍋不久的溫度。咳瓜子太過流行也給人們帶來了清掃瓜子皮的頭疼事,以至於電影院、公園等公共場合,經常會在醒目位置提示禁止攜帶瓜子,因為只要有人群停留的地方就會留下一地瓜子皮。 年味兒代言人 咳瓜子是很多人的愛好,更是年味兒的縮影。逢年過節,瓜子是家家戶戶招待客人的標配。今年春節,人們要宅家,追劇、刷視頻、看書之時,手邊大概也少不了一碟瓜子。吳越地區廣為流傳的《歲時歌》這樣說道:“正月咳瓜子,二月放鷂子,三月種地下秧子,四月上墳燒錠子……”康熙年間,擅長描寫都市民俗題材的詩人文昭,在其《紫幢軒詩集》中有一首《年夜》:“側側春寒輕似水,紅燈滿院揺階所,漏深車馬各還家,通夜沿街賣瓜子。”乾隆年間,潘榮陛的《帝京歲時紀勝》也記載了除夕夜小販賣瓜子的情形:“賣瓜子解悶聲,賣江米白酒擊冰盞聲……與爆竹之聲,相為上下,良可聽也。”為什麽一到正月過年,老百姓就格外愛吃瓜子呢? 其實,咳瓜子咳的是一份心情,人們享受的是咳瓜子的過程。若瓜子預先全部去殼,食用起來就索然無味了。咳瓜子一般出現在人們豐衣足食、時間充裕、心情愉快的時候,這時人們才有閑情逸致咳瓜子,嘮嘮家長裏短。在農業時代,正月裏正值農閑,咳瓜子的習俗就這樣慢慢流傳下來。特別是在北方地區,冬季寒冷而漫長,人們沒有農活兒可幹,只能待在家中“貓冬”,咳瓜子便成了整個冬季消磨時間的重要方式。 許多文化名人都喜歡咳瓜子。魯迅招待客人常用的零食是葵花子,蕭紅在回憶魯迅的文章中寫道:“還有向日葵子差不多每來客人必不可少。魯迅先生一邊抽著煙,一邊剝著瓜子吃,吃完了一碟,魯迅先生必請許先生再拿一碟來。”林語堂也將咳瓜子列為人生的一大樂趣,用他自己的話說:“吃瓜子,用牙齒咬開瓜子殼之樂和吃瓜子肉之樂實各居其半。”國學大師黃侃,不僅自己喜歡咳瓜子,還建議學生們聽課時吃瓜子。他在暨南大學上課時對學生們說:“諸生聽講雖勤,而案上似少二事。”問:“二事為何?”他笑答:“清茶一壺,瓜子一碟耳。”香港作家蔡瀾也是瓜子愛好者,盡管他自己“從來學不會咳瓜子”。他認為瓜子令人一吃起來沒完沒了、不能停止的原因是:“第一,它們不甜也不鹹,第二要剝了殼才能吃,第三永遠吃不飽,第四有種令人上癮的香味。” 近年來,隨著國人生活水平不斷提高,堅果和幹果的品種日益豐富,但與開心果、巴旦木、腰果、碧根果這些外來堅果相比,瓜子仍然有著不可撼動的優勢。千百年流傳下來的咳瓜子的傳統,也讓瓜子在國人心中的地位依然舉足輕重。 小小的瓜子,是年味兒的代言人,是消遣休閑時的最佳拍檔。我們念念不忘的不僅是瓜子仁的香,還有那些有瓜子陪伴的美好時光,以及那種簡單隨意、輕松平常的心境。 經典回眸 豐子愷與瓜子 豐子愷是現代著名的漫畫家、散文家,對生活中的細節有著非凡的洞察力。他在《吃瓜子》這篇散文中,表達了對瓜子又愛又恨的復雜感情。 “從前聽人說:中國人人人具有三種博士的資格:拿筷子博士、吹煤頭紙博士、吃瓜子博士……但我以為這三種技術中最進步最發達的,要算吃瓜子……我對於此道,一向非常短拙……我必須註意選擇,選那較大、較厚,而形狀平整的瓜子,放進口裏,用臼齒‘格’地一咬,再吐出來,用手指去剝……我只得把粘著唾液的碎塊盡行吐出在手心裏,用心挑選,剔去殼的碎塊,然後用舌尖舐食瓜仁的碎塊。然而這挑選頗不容易,因為殼的碎塊的一面也是白色的,與瓜仁無異,我誤認為全是瓜仁而舐進口中去嚼,其味雖非嚼蠟,卻等於嚼砂。殼的碎片緊緊地嵌進牙齒縫裏,找不到牙簽就無法取出。碰到這種釘子的時候,我就下個決心,從此戒絕瓜子。戒絕之法,大抵是喝一口茶來漱一漱口,點起一支香煙,或者把瓜子盆推開些,把身體換個方向坐了,以示不再對它發生關系。然而過了幾分鐘,與別人談了幾句話,不知不覺之間,會跟了別人而伸手向盆中摸瓜子來咬。等到自己覺察破戒的時候,往往是已經咬過好幾粒了。這樣,吃了非戒不可,戒了非吃不可;吃而復戒,戒而復吃,我為它受盡苦痛。這使我想起了瓜子覺得害怕。” 域外傳真 球賽與瓜子
不單中國人鐘情於咳瓜子,西班牙人、土耳其人、俄羅斯人以及美國人都喜歡咳瓜子。很多西班牙男性喜歡在觀看足球比賽時咳瓜子。2005賽季,西班牙甲級和乙級聯賽的球場總共消耗了2950噸瓜子,而其中皇家馬德裏隊球場伯納烏,就銷售掉273噸。一些喜歡皇馬的中國球迷到伯納烏觀看比賽後抱怨,雖然現場觀眾很多,但沒有人浪和聲勢,因為球迷們都在忙著咳瓜子! 不僅是球迷,西甲球員也有咳瓜子的習慣。有些坐在替補席上的球員無所事事,會在場邊咳瓜子。據說貝克漢姆、羅納爾多、卡洛斯等人都喜歡咳瓜子。西甲傳奇門將卡西利亞斯也很喜歡咳瓜子,有一次他竟然在比賽中一邊守門一邊用戴著手套的手,撿起球迷從看台上扔下的瓜子咳起來。 美國職業棒球聯賽的一些選手也喜歡邊咳瓜子邊打比賽。不過美國球星咳瓜子的方式讓很多中國人不忍直視——抓一大把瓜子塞滿嘴巴,一通猛嚼,且吃且吐,最後嘴裏能留下多少瓜子仁全看緣分。 史海拾零 趣說金瓜子 金瓜子是中國古代的一種碎金,因形似瓜子而得名,同金錁子一樣屬於貴金屬貨幣。但金瓜子的使用者和擁有者只能是王公貴族,在民間很少流通。到了清朝,金瓜子成為只有皇帝才能用的賞賜物品。得到它的人把它恭恭敬敬地供起來,當客人來訪時好好顯擺一番。在古裝劇中,皇帝打賞妃子、大臣時是一把一把地打賞,這是不符合實際的。事實上,當時金子比白銀貴重很多,皇帝每次也就打賞一個、兩個金瓜子或者很長時間才打賞一次。當時制作金瓜子沒有固定模具,沒有具體的重量要求,因此,據說沒有形狀完全相同的兩枚金瓜子。這使得這些碎金子古樸可愛,渾然天成。 清朝末年以後,冶煉工藝日益精湛,單個金瓜子的價值下降,很多富豪顯貴、京劇名伶、相聲名角都擁有了金瓜子。據收藏名家馬未都介紹,京劇和相聲演出開場前,演員們會用向觀眾席拋撒金瓜子的方式活躍氣氛,類似現在表演正式開始前的暖場。 (原標題:瓜子 當之無愧的國民零食之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