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短房:別了,VOA3月15日,“別了,VOA”的聲音忽如一夜春風來,傳遍了全球各個信息死角,一夜間被沒收徽章、記者證和停止一切工資福利,強制性在“待命”狀態下“行政休假”的VOA員工和“外圍”們哀聲一片,而另一些向來和VOA系對立的傳媒及其受眾卻一片幸災樂禍之聲。 VOA的前世今生及其它 美國之音(VOA)是隸屬於美國聯邦機構——美國國際媒體署的純公營媒體,成立於1942年2月1日,成立時的初衷是“打擊納粹德國和日本的宣傳”,藍本則是在二戰中發揮獨特作用的英國廣播公司(BBC),其首次廣播所使用的設備也正是BBC借出的,當天(1942 年2月24日),首位播音員黑爾(William Harlan Hale)使用德語發佈了第一則短訊:“這裡是從美國發出的一個聲音,每天的這個時間我們都會向您提供有關戰爭的消息。消息或好或壞,但我們將告訴您真實的情況。”截止二戰結束,VOA發展到39個信號機、40個語種。 VOA成立時隸屬於美國戰時情報局(OWI),戰後轉至國務院,1953年,美國政府出於冷戰宣傳需要擴大VOA業務,將管理權轉至新成立的美國新聞署(USIA),1999年,美國成立國際媒體署(USAGM),標榜宗旨為“告知、鼓勵和團結全世界的人民去支持自由和民主”,稱此“對美國的國家利益至關重要”,劃入USAGM管轄的除VOA,還有負責對古巴宣傳的馬蒂廣播/電視台(後改名古巴廣播辦公室)、自由歐洲電台/自由電台(RFE/ /Radio Liberty)、自由亞洲電台(RFA)、中東廣播網、和從自由亞洲電台項目獨立出來的“開放技術基金會”等。1994年,VOA成為全球首個固定提供在線廣播節目更新的廣播新聞機構。 1976年,福特(Gerald Ford)政府將VOA章程簽署為法律,標榜“準確、客觀、全面”,宣稱“直接與世界人民溝通符合美國的長遠利益”。美國國會於 2020 年通過了一項法律,旨在限制總統任命該機構首席執行官的權力。 許多國外聽眾所不知道的是,根據《美國信息與教育交流法案》(U.S. Information and Educational Exchange Act of 1948)第501條,VOA自1948年起就嚴禁在美國播出,理由是“美國公民不能受本國政府的政治宣傳”,直到2013年,美國國會才通過修改法案,允許VOA等通過互聯網等間接方式向美國公民傳播,但理論上“美國之音不許在美國發出聲音”的規則并未改變。 按照美國之音自己的說法,其在暫停運營前每周用63種語言播出數字、電視、廣播和互聯網節目,覆蓋受眾4.2億,該台主任阿布拉莫維茨(Michael Abramowitz)稱停播之日被停職者“包括本人、記者、製片人和助理員工在內”約1300人。 嚴格意義上說,VOA僅是“腦死亡”,因為被解散的實際上是VOA的上級主管部門USAGM。 當地時間3月14日深夜,特朗普(Donald Trump)簽署行政命令,解散了七個“總統認為不必要的聯邦官僚機構”,除USAGM外,尚有聯邦調解與和解服務處(Federal Mediation and Conciliation Service)、威爾遜國際學者中心(Woodrow Wilson International Center for Scholars)、博物館和圖書館服務研究所(Institute of Museum and Library Services)、無家可歸者問題跨部門委員會(U.S. Intergency Council on Homelessness),、小區發展金融機構基金(Community Development Financial Institutions Fund)和少數族裔商業發展署(Ministry Business Development Agency)。 根據3月16日流傳出的、由USAGM人力資源辦公室主任托馬斯(Crystal Thomas)發出的兩頁紙備忘錄,VOA工作人員未經人力資源主管許可或其上級“事先”許可,不得進入工作場所或訪問 USAGM 內部系統,他們被“停職,享受全額工資和福利,直至另行通知”, “此舉并非出於任何紀律處分目的”。工作人員被告知,如果被要求,他們將被要求“立即”交出美國媒體署的徽章和記者證,“以及任何鑰匙或其它官方政府財產,包括文件、記錄、電子和電話設備以及其它設備”,備忘錄還告知員工,他們仍需在工作時間內通過電話和電子郵件保持聯繫。員工被要求在周一之前向該部門的人力資源部門提供個人聯繫信息——電話號碼、電子郵件地址和郵寄地址。 “美国之音”大楼外景 《纽约时报》 和特朗普什麼仇什麼怨? 白宮在行政命令發佈後發表聲明,給出了讓VOA停擺的官方理由,包括“弗洛伊德(George Perry Floyd)事件”期間將美國政府定義為“白人政權”,“妄稱”俄羅斯可能幫助特朗普臆造針對亨利·拜登(Robert Hunter Biden)的指控,“2020 年 7 月,美國之音因‘分享對民主黨候選人喬.拜登(Joe Biden)過於有利的報導和視頻’而受到批評”,以及“2019 年 3 月,美國之音播放了一段關於跨性別移民在美國尋求庇護的片段”,等。 但問題顯然絕非這麼簡單。 許多觀察家指出,特朗普早在第一任期就屢屢針對VOA和其它接受美國聯邦資助的媒體,其根本原因是認為這些媒體“失控”,對自己有敵意,“受自由派影響過深”。 他們指出,長期以來,特朗普始終對他認為“不友好的媒體”抱持敵意。根據美國新聞自由追蹤數據庫,2015 年至 2021 年初,特朗普在推特上發佈了 2490 多次對媒體的負面評論。僅計算在線帖子,特朗普就已數十次將個別網絡、媒體或“假新聞”稱為“人民的敵人” 。自上任以來,特朗普政府已將四大新聞機構—— 《紐約時報》、NBC 新聞、NPR 和 Politico——從五角大樓的內部辦公室中移除,并限制哪些媒體和個人記者可以進入報道總統的新聞池。他還曾和馬斯克(Elon Musk)一起在社交平台點名逼迫《華盛頓郵報》解雇一名他們不喜歡的記者,在這種情況下“禁言”VOA不過是水到渠成的事。 去年12月,剛剛當選上位接任的特朗普,試圖推舉狂熱的“讓美國再次偉大”(MAGA)支持者和自己心腹、曾兩次在亞利桑那州競選公職(州長和參議員)都因“過於偏激狂熱”落選的萊克 (Kari Lake)為VOA台長,受阻後轉而任命她為USAGM高級顧問——正是這位沒當上台長的高級顧問,在最終扼殺VOA的行政命令出台前後扮演了十分活躍的角色。這位曾是新聞主播的特朗普心腹據說曾表示,VOA的使命“就應該是向全世界清晰有效地介紹特朗普總統的政策”(白宮內部備忘錄記載)。 今年1月30日,美國聯邦通信委員會主席卡爾嚴厲抨擊美國聯邦資助的公共廣播電台(NPR)和公共電視台(PBS),稱“鑒於媒體市場的變化,我看不出國會有什麼理由繼續向 NPR 和 PBS 提供納稅人的錢。” 今年2月,特朗普特別任務特使格雷內爾 (Ric Grenell )在X上公開揚言要關閉VOA等政府資助媒體,稱“我們不需要政府付費的媒體”;幾乎於此同時,馬斯克在屬於他自己的X上附和“就該這樣……根本沒人聽他們在說什麼”。 白宮新聞秘書萊維特(Karoline Leavitt)則在接受《今日美國報》採訪時指責VOA在進行“反美宣傳”,稱“美國納稅人不應以新聞的名義資助它”。 很顯然,特朗普憎惡VOA和其它美國政府資助媒體的原因較為複雜,既有黨派傾軋的動機,也有個人愛憎和挾怨報復的因素,更重要的,是他希望以“只說自己愛聽的話的喉舌”置換“經常說自己不愛聽的話的喉舌”。而他團隊和心腹中一些人借機“摻私貨”又助長了這一傾向,如馬斯克在此事上的活躍就并非僅僅投其所好,也有借打壓對手抬高自己所控制媒體平台(如X)身價的目的。 不容忽視的是,VOA這類政府直接管理的傳統媒體在依靠新媒體“鹹魚翻身”的特朗普眼中,恐怕早已是“不堪利用和改造的棄物”,因此才會在上任伊始跳過“清洗改造”的過程直接抹殺。 VOA“死透了”麼? 對於VOA的消聲,其雇員和直接利益關聯者固然如喪考妣,國內外一些“自由派”評論家和組織也憤憤不平,如無國界記者組織(RSF)就在第一時間發表聲明,稱VOA為“自由信息的捍衛者”,指責封閉VOA是“美國放棄其在維護新聞自由方面的歷史作用的最新舉措”。資深媒體撰稿人湯姆.瓊斯(Tom Jones)則指責特朗普“不應逼迫媒體僅僅傳達總統的聲音和意志”。 但對這些說法許多人并不敢苟同。 即便積極為VOA辯護的著名自由派撰稿人赫肯羅德 (Katie Herchenroeder)也不得不承認,VOA“這個支持民主、由政府資助的新聞機構因在新聞報導上不完全獨立和受制於親美情緒而受到批評”,當瓊斯以“媒體不能只傳達美國總統的聲音”為VOA辯護時,就有許多批評者指出,VOA同樣“只傳達美國政府的聲音”,以至於因此始終不能在美國本土“落地”,如果特朗普讓VOA閉嘴是不合理的,那麼美國政府83年來一直公開試圖藉助VOA和其它政府資助媒體“讓其它不喜歡的國家和個人閉嘴”,難道就是合理的麼? 一些批評者指出,VOA始終公開為美國政府服務,而和它一同遭遇“禁言”的自由亞洲電台、自由歐洲電台曾長期隸屬於中央情報局(CIA),至於“馬蒂”,有知情者稱其“血統更為不堪”,特朗普及其親信的做法固然“簡單粗暴”,但VOA及其“共藤瓜”們,又如何成了“新聞自由的典範”?它們不正是身份昭彰的“政府喉舌”麼? 許多業內人士指出,冷戰的結束、多元化意識的抬頭,加上傳媒版圖的巨大變化,早已令“VOA們”日薄西山,自由歐洲電台早已形同虛設,“馬蒂”同樣氣息奄奄,VOA近年來不斷關閉、削減語種和業務,縮短節目時長,認為它是“無用廢物”的前美國總統不僅有共和黨的也有民主黨的,即便特朗普不“動刀”,VOA也已是明日黃花。 但“腦死亡”畢竟還不一定是真的“病理死亡”:由於黨爭激烈,也由於利益衝突明朗化,特朗普通過“效率部”對聯邦機構和雇員瘋狂揮舞的“裁紙刀”已不止一次在聯邦最高法院或國會遭到阻擊,或許這一幕也會出現在這一回合、出現在USAGM和VOA身上。 (本文作者為旅加學人、特約評論員陶短房,本網獲獨家授權刊發,轉載請註明出處) (本文為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媒體立場) 【編輯:王少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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